倚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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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神星(7)

-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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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绊奏


2006年2月 冬


“对不起了大仓君,我就直说了。”教授举起大仓的论文,“这种粗浅平常的话,不写也罢。”

大仓抬头看了教授一眼,虽然他面无表情,可眼中不解的神情一览无遗,山崎教授笑了笑,又道,“不知你又没有感受过’直击心灵’这样的感觉,你的论文很漂亮,逻辑也没有问题,说的很对,但是无法让人产生共鸣。我理解,我认同,但我无法感同身受。遗憾的说,一处让我想要停下来思考的地方都没有。”

山崎看着大仓茫然的神色,把论文递还给他,“你知道的,我们是在写论文,不需要什么感情色彩,刚才那些只是我的一面之词,这篇文章已经通过审核,可以准备之后的论文答辩。”

“老师……”

“我单独找你出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个,耽误你时间了吧。”

“没有。”大仓摇摇头,“老师,什么样的话能直击心灵?”

山崎突然大笑起来,“大仓君没有谈过恋爱么。或者读到什么有意思的作品?又或者在听到什么的时候突然像被定住一般,迟疑那样一瞬间。”

想被定住一般,不久前才经历过。

大仓想了想 。“请问,我再写别的什么也可以拿回来给您看么?”

“当然了,我有空的话一定认真阅读。”山崎对大仓抱有一定的期待,同大仓这样的人身上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或许是拥有某种第六感让他对事情总能做出恰当的判断和反应。如果更简单点说,他愿意称呼它为’灵感’。而拥有这样感觉的人,不应该只把文句当做梳理工具。

“谢谢。”大仓拿了文章,起身想要离开咖啡厅,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被叫住。

“大仓君,心理这科,适时地舍弃情感是必要的,但前提是,你得先拥有丰富而细腻的情绪。”



大仓后来会在看电视的时候突然冷静下来,从让自己笑得直不起腰的漫才表演中脱出,蓦地陷入沉思,也都是因为田中教授那时的话。

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了没有。

这个世界真的需要如此多纤细如植物绒毛一般的引人深思和感同身受吗?他有时也会这么想。

直到多年后在raconteur里再次听见安田唱歌,所有谜底便被解开了。

那些声波并未向大仓请示,自顾自地钻进他脑中盘旋不下。

不需要多余的描写和斟酌,仅仅是那事物本身就能撼动他人的能力,大约就是自己应去寻找的东西。

他艰难的按灭闹钟起身,如今已经是离开校园的第四个年头,赖床的毛病却总改不掉,若是有什么睡教得以加入,他想他愿意成为忠实信徒。

休息日里也不得不早起这可是头一遭,幸亏大仓认为这起床是有意义的事情。他再一次向客户确认了时间和流程,马上就得到了回复,对方想必也早早地起来迎接这一天,甚至一夜没睡。

昨晚和丸山通话的时候得知涉谷的病才好透,丸山也开始了新作筹划,又陷入与编辑斗智斗勇的历程中,说是之前的版税还未到账,不然就请大仓喝一杯。

大仓是不信那位先生真没足够的余额出来玩一回的。

他把自己塞进衣服里,突发奇想地觉得自己又长高了一两厘米。



安田本想穿西装,仔细一想又不是这样拘谨的场合,便就在毛衣外套上夹克,在站前等待铃木的到来。女孩子像是感受不到冬天于膝盖的伤害一般穿着短裙来的,幸好裤袜和长靴约莫能遮去些寒意。“久等了。”

“没事。”安田回应道,“真是抱歉突然找您。”

“非常感谢安田君的邀请。”

“因为我实在想看这展览,没能把两张票都让给你。”安田抱歉地笑笑,“盗取了您的约会时间。”

“女孩子愿意答应单独和人出去,那就没有彻底拒绝对方的想法,安田君这样倒是先拒绝了我呢。”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安田有些手足无措。“但其实我就快要出国读书了。”他想对方对这样距离恋爱和婚姻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关系或许没什么向往。

铃木遗憾的点头表示理解,“安田君是个很好的人,我本来还想努力一下的。”

“铃木小姐……”

“总之先去看画展。”她笑着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共同鉴赏艺术的关系还是能互相建立的吧?”

“当然啦!”

知名艺术家的展览自然吸引了不上对此有兴趣的人前来观赏,场馆限流,于是安田二人在门口的队伍中等了一会儿。他本想问问好友有没有在这儿,等看完还能见上面,但又想着人家和女朋友在一起,估计也没空搭理自己。

“这位女画家真的很了不起。”铃木说,“年轻但下笔却不轻浮,富有创造力的画作亦能看见功底所在。”

安田深以为然,他一开始就是被这画背后隐约可见的故事感染的。

展馆分成四个展区,按照季节分布,有新意的地方在于观展顺序不是春夏秋冬,而是夏冬秋春,据说是作者对画展主题“感”一字的理解。

这展览持续一周,今天是最后一天,有些之前来过的人发现了今天的不同之处,在每个衔接口的泡沫塑料板印着的箭头上都贴上了一颗小小的水钻。

安田听见身边的人轻声议论这事的时候在秋展厅,铃木对着一幅画露出悲伤的神情。那是一只孤身在浅海中的水母,

“他可真幸福。”铃木说。

“你看起来却很伤感。”

“看角落里的那个小海星。”那海星是灰色的,攀附在当做背景的岩石上,“像我一样。”

安田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他想,每个人都可能是那只水母,也可能是那只海星。若水母也羡慕着不远处那只灰暗的小海星,它在水母的眼里或许就是漂亮的橙红色。又或者,所有孤独的不敢相互靠近的生命,都没看起来那样舒适快乐。

“听说指示牌上的水钻是今天才有的。”安田分享了一下刚刚听见的小八卦。

“应该也不是谁在恶作剧吧。”如果是的话,还算是挺好看的恶作剧。

“或许是最后一天的缘故,引导着闪闪发光的下一章节。”

铃木被他逗笑了,“安田君真的是个非常温柔的人。”铃木好像觉得有些道理,“那我们就去下一个章节吧。”

画展的主办人会在最后一个展馆对前来参观的人道谢,安田想说不定能看到友人,他下意识加快了步子,春展厅和之前三个场馆截然不同,前三个场馆的作品多少都给予了多数人都能看懂的正反两面的寓意,“春”的目之所及倒全是积极的感受。

“民子。”

安田他们还没走到头,突然听见安静的展厅有人用不轻又不响的刚好让众人听见的声音喊了一个人的名字,不难发现,他喊得应该是举办者山岸民子。那声音很耳熟,安田回味了一下,明白过来这是友人的声音,可在展览的时候引起注意,这举动可算不上平常。

“井上君……”走近了才勉强听见对方的回应,她正轻声质疑道。

“非常抱歉。”这次井上也换了更难以分辨的音量,他的目的似乎就是用第一声呼喊把众人集结到他们附近。

山岸看着周围渐渐聚集起来的人,没能马上做出反应。

“这是?”

井上从边上拿出一幅画,解释道,“抱歉,各位观众,抱歉,民子,我希望能最后展出一件作品。”

他掀开画布,那是幅被装裱得当,不算优秀的铅笔素描。然而周围的人见了后都不由地小声惊呼,画上的对象是山岸这毋庸置疑,可拙劣的笔法竟没能抵御住穿透纸面的表现力,让一位同大家所见气场截然不同的女子跃然纸上。

安田愣住了,他没想到井上还会画画。

“我学了三个月的素描,没能学好,但还是想给你画些什么,当得知你这次的主题是’感’之后,我突然想起来大仓先生说过的话,他说最重要的东西,往往是最简单的。”山岸感到讶异,已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一年我们忙着工作甚至没什么见面时间,可我深爱着坦然表露真我的你。民子,或许因为年轻有成的关系,或许因为艺术创作的关系,你的世界里填满了太多美好和梦想,相亲一开始也全是因为父母替你做了定夺。即使是这样的开场,仍能被你接受恐怕是我最高兴的事了。”

说到这里,众人回过神来,似乎都明白井上将要进行怎样的告白。

安田眨眨眼,眼角已有些湿润。

山岸没再阻止井上说下去,她盯着那素描出神。

“山岸小姐,”井上单膝着地,画被靠在墙边。“我是真心向山岸老师您提交作品,请问我是否有资格加入您的展览会,将我们之后的人生概览,合在一起呢?”戒指盒被打开,一颗钻石嵌在四角托之中躺在白金指环中央。“我爱你,嫁给我。”

这句话比之前冗长的叙述更能点燃情绪,掌声从一对手心中传开至整个展厅。

这场馆中一整周的掌声都是给身为艺术家的山岸,今天的掌声则是献给山岸本人。

她分辨出个中区别,微笑着收下戒指。“井上君,这样的画可拿不出手。”井上站起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对在一个画展中披露自己的初次作品一事感到害羞。“可这作品的确符合此展的主题。我也爱你,正木。”

最简单的言语便能带给人通往幸福的车票,那是因为这话能蕴藏着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尽数运到他人心中。


我喜欢你


刚巧是句符合这项特征,但很难说出口的话。



井上的画靠在山岸的主展品的那面墙上,人群散去后,安田和铃木上前去道贺。

“恭喜了,井上。”

“谢谢。”井上冲着自己的大作挤眉弄眼一番,“怎么样是不是画的很好?”

“多少有些破坏画展平衡啊。”安田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被井上笑着回道,“你走你走。”

“山岸小姐。”他和山岸握了手,“您的作品非常棒。”

“让人感同身受。”铃木补充道。

“感谢两位的光临,结束后一起吃饭么?”

“我就不用啦。”没想到铃木先果断地拒绝了,“我晚上还有个约会。”

“诶?安田,这不是你……?”

铃木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只是同样喜欢山岸小姐作品的朋友啦。”

“你们不用二人世界?”安田问他,默认了铃木的话。

“麻烦了一位朋友帮忙,想答谢他,一起么?”

安田点头道,“恩……也好。”

山岸和井上牵着手,脸上的神采仍留有幸福的余韵。

“铃木小姐有什么喜欢的作品?”

“我对之前秋展厅的画作非常感兴趣……”

……

安田没注意听他们之后的对话,他看见靠着背景墙的大仓,但大仓没有发现他,他正全心全意看着展墙上的两幅画。

一个闪闪发光的未来,或许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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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丸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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